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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间:2019年5月24日 10:01
摘要:“哲匠”一词并非我们这个时代新造的词语。从字面上看,“哲”指知也、智也,引申为爱智慧,“匠”的本义是木工,引申为手艺活。这两个字分别代表两种不同的人,“哲人”是哲学家,“匠人”是指代工匠,而“巨匠”通常是指伟大的艺术家。而将“哲”与“匠”组合在一起又是什么意思呢? 或言其指哪一类人呢?
关键词:“哲匠” 精神侧面解读
关于哲匠精神的侧面解读
文/沈洁
“哲匠”一词自古有之。东晋·殷仲文即有“哲匠感萧晨,肃此尘外轸。”唐·李周翰于《文选》中作注:“哲,智也;匠,谓善宰万物者。”王维有诗:“谋猷归哲匠,词赋属文宗。”颜真卿亦言:
“夫然,信可谓人文之宗师,国风之哲匠者矣! ”
所谓哲匠,从庙堂说,喻指“治大国如烹小鲜”这样的治世能臣;从江湖说,则指技艺高超的宗匠,尤指画家。唐·张彦远《历代名画记·叙画之兴废》:“图画之妙,爰自秦汉,可得而记;降於魏晋,代不乏贤,洎乎南北,哲匠间出。”无论是江湖之远或庙堂之高,“哲匠” 是在中国传统文化视野中即已存在的一种类型。“哲匠”与“文宗”并提,其影响力或曰开一代风气之先河。
《易经·系辞》曰:“形而上者,谓之道。形而下者,谓之器。”
“哲”指向形而上,为问道者;“匠”指向形而下,为制器者。但是中国文化的特质在于,它不是将“问道”与“制器”对立起来看,不同于将“精神”与“物质”对立起来的二元论,它提倡“技以载道”是要求物质承载着精神,精神附着于物质,以此达到“道”
与“器”的统一。离开器,道无从显;离开道,器无所宗。“制器”
作为使用上手的“手艺活”原本即是一种“思”的方式,在创作境域的物我两忘之中,因超越对象化的思维而切近问道之源。
在这里,艺术家由“制器”而走向“问道”,进而将“问道者”与“制器者”的双重身份统一于一身,这就是我们所说的“哲匠”。
“像哲人一样思考、像工匠一样劳作”正是中国美术学院所提倡的“哲匠”精神。从这个意义上说,“哲匠”不是仅仅停留于理论层面思考,而是具有极强的行动与实践能力的人;但是又不同于仅仅是停留于工匠技艺层面的人,技以载道,其实践活动蕴藏思辨深度、思维广度与思想高度的特质。
“哲匠”既是一种精神,其中更深层寄寓着一种方法。中国美术学院是培养艺术家的摇篮,“哲匠” 之谓首先还是造就一位艺术家。“哲匠精神”则蕴含“知行合一”的方法系统,“哲匠”
是成就“巨匠”的起步。艺术家安身立命之处在于其强大的行动力,他必定是一位践行者。没有艺术实践活动,他不称之为艺术家,而只会蜕变为理论家。但是这一实践活动并不是盲目的行为,是有所思、有所想、有所悟的行动。正是建立在“知行合一”的方法论基础上,方有“行健”之训。“行健”在这里可以作为“哲匠精神”的第一层面方法论释义,《易经·乾卦》曰:“天行健,君子以自强不息。”“行”建立在“立”之上,不“立稳”安能“行健”。故君子之自强,当如宋·张载之言:“为天地立心,为生民立命。”唯“立”方能“行”,然则“立”于何处?“立”于大地之上。所以“天行健”还有其下句,《易经·坤卦》曰:“地势坤,君子以厚德载物。”“天行健”意味着开启与运行,“地势坤”在这里是隐性的,她意味着庇护与保存。一开一合,一显一隐。“天行健”并非孤句,中国文化一向讲究阴阳和合,乾坤并举。所以“地势坤”是作为“天行健”的隐句,以天为引,脚踏实地才是“行健”的全意。人立于天地间,天地之心即生民之命,“道不孤运,弘之由人。”老子曰:“道大、天大、地大、王亦大。域中有四大,而王居其一焉。”这个“域中四大”的“王”其实就是指居于其中的“人”。老子又曰:“公乃王”,所以这个人是公正无私的人,为“生民立命”即为“公”。“王”亦是我们说的由“哲匠”而成为“巨匠”之人。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说:“大地和苍穹、诸神和凡人,这四者凭原始的一体性交融为一。”天、地、神、人的这四重性, 海德格尔分别解释为:“在天空下”、“在大地上”、“面向诸神的驻留”和“属于人的彼此共在”。“人法地,地法天、天法道,道法自然。”这四重性“人、地、天、道”最终是在“自然”之域达到完整与统一。“行健”即为“弘道”,进一步明确说就是“为天地立心”,弘道者亦是“为生民立命”的无私者。“天地本无心,此心即中华文化之心。”从这个意义上说,中国美术学院所倡导的“哲匠精神”不仅是囿于其一墙一院的精神,而是中国文化的精神。
“行健”立足于“天空之下”故具备“高远”的志向,而因为立足于“大地之上”故彰显“笃行”的品质。“哲匠精神”即是“远思”与“践行”的合一。“地势坤”不仅是说“人”居于大地之上,同时还意味着在大地的怀抱中。“在大地之中”则决定了“居敬”的基本姿态。“居敬”之训在这里可以理解为“哲匠精神”的方法论第二层面释义。在大地之中既是在世界之中,在大地之中也是在自然之中。居敬首先是对自然的敬畏。自然是事物本来的样子, 尊重自然也可以理解为回到事物本身。“居敬”与“行健”一起,可以说是脚踏实地、实事求是的态度。这种态度不是宰制世界,而是理解世界。理解世界在这里成为“人”行动的根本尺度。第二,居敬是对生命的敬畏。正是承认了生命在世界之中,为世界一体,生命才同样获得了敬意。在自然的交融之中,生命将身体借出给世界,世界因为生命的让出而获得永动不息的再生之源,这种以肉身的方式代入世界,二者互为生成、互为映照,由此也孕育出艺术创作中的“体象观”。这种“体象观”将“人性”与“自然性”统一在一起,既是一种人道主义,也是一种世界主义。它的有效性在于,它总是在提醒实践者:避免将“人”异化为“物”。第三,居敬是对文化的敬畏。这既是一种虚怀的品质,又是一种批判的精神,在这种批判精神之中还包含着自我批判的意识。在这一层敬畏之中,包含着对历 史、传统、过去所有记忆的保存与认同,正是因为这种连贯的叙事证明了“践行者”不是一种割裂的存在,也恰恰只有将一个时代放到宏大的历史叙述中,才能彰显出这个时代的“人”
屹立于世界的自尊与自信。任何践踏自然、生命与文化的行为,都是居敬的反面。居敬并不是唯唯诺诺的恭顺,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,它从不向权力与财富低头,它只向真理与智慧俯首。
“居敬”的姿态起步于“行健”之履,“居敬”的姿态也决定了“会通”之域。海纳百川者,为其处之下也。“处之下”即是居敬的位置。百川汇聚,必为“低位”。所谓成就品学通、艺理通、古今通、中外通的“会通”人才,必定在经世治学上具备“居敬”
的姿态,好学、善学、乐学,方有纵横中西、捭阖古今,融百家于一炉的可能。“居敬”不仅是一位“学者”所应具备的基本学术涵养,也是作为“哲匠”的艺术家所具备的基本创作姿态。“会通”之训在这里可以作为“哲匠精神”的方法论第三层面释义。
“行健”作为行为的鞭策,既要求领悟天命,君子以自强不息,亦要求立足于大地之上体悟大地的品质———厚德载物。“品学通”是君子自强不息与厚德载物的统一。“品”意指君子如大地一样能够承载事物,“学”即是锐意进取、自强不息的精神。从根本上说,这是“行健”的必然效应,是立德树人的一道标尺。
“艺理通”的具体方法就是“劳作上手、读书养心”,这要求作为“哲匠”的艺术实践者一方面要具备手的技艺,另一方面还需具备思维的能力。这是一门“做”的哲学,又是一门关于“思”的艺术。“思”在这里就体现为一种手艺活的劳作。“古今通”既是传统于当代的活化,又是文脉向未来的延续,如何继承传统而不囿于传统,如何立足当下而不追随潮流,其中治学品质与技艺传承都体现出“哲匠精神” 在时间轴上所承担的历史性命题。“中外通”是建立在林风眠先生中西融合艺术道路上的一个坐标定位, 全球境域与本土关怀是文化观念发展要求圈定的视野,这一关系中纠结着他者与差异、全球与本土的诸多文化命题,也镌刻着开放与重建、传承与拓展的诸多学术尺度。
国际视野与本土关怀犹如驱 动学术发展的双轮, 其文化立场源于中国当代视觉文化的主体精神, 强调全球境域中的开放视野和本土关怀。这种学术上的双轮驱动往往相伴而生,如何悉知而又不受制于西方的价值标准, 如何立足本土而又不囿于既定的格局,重建一个创生的本土世界。接纳与包容,抵抗与坚守是作为“哲匠”之“思”必须用行动回答的空间性命题。
“会通” 的涵养决定了履远之界。“不积硅步, 无以至千里。”会通的涵养是一点一滴汇聚而成的,非一蹴而就,非一日之功。“履远”并非好高骛远,没有“行健”作为脚踏实地的出发点,没有“居敬”作为方位指引,没有“会通”作为储备资粮,妄图一步成功,则会落入“骛远”之沼。履远作为志向的写照,“非淡泊无以明志,非宁静无以致远。”这种甘于淡泊、乐于宁静的心态是对功利主义的摆脱,“履远” 所朝向的绝对不是急功近利的短期目标,其中所包含的定向与去远,并不仅仅是一个空间方位的朝向,更是一个时间观念的指涉。“远”在这里既有学术脉络的空间延伸,更有指向遥远未来的历史定位。“不谋万世者,不足谋一时;不谋全局者,不足谋一域。”履远在这里既是一种关于历史的望境,也是一种关于天道的望境。从第一层面意思上看,行健是起点,履远是终点。然而更深一层看,行健作为起点,起点无始,起点总是落实在此在的当下立足,每一个脚步都可以成为下一段路途的出发点,“行健” 演变为大地上迹近的路标。履远作为终点,终点无终,而终点总是指向更远的路标,“履远”成为一个新的起点。“濯缨深湖水,振衣望境岗;烟雨湖岚外,远山复远方。”“哲匠精神”也意味着永远朝向远方的返乡之旅。于此,履远与行健成为一种往复结构。在这一往复之中, 当履远成为新一轮的行健之始, 则已经暗合天道,其中揭示的是一种关于艺术本源生生不息的创造之力。故曰:“天行健,君子以自强不息。”
庄子在“达生篇”中讨论制器的技艺要达到“疑神”的地步,必须要“以天合天”。“以天合天”的前提是必须从“静心”开始。从忘记“庆赏爵禄”的念头到排除“诽誉巧拙”的判断,再从放弃“好坏高低”的标准到忘记“四肢形体”,身体忘却之后即进入“空其所有”的纯粹创作动机,庄子在“田子方”中赞叹道:
“可矣,是真画者也! ”这位真画者,就是庄子所赞誉的“大宗师”。所谓“哲匠”之“思”,标示着一种东方艺术的智性方式。作为朝向宗师的努力,这种实践活动包含了“问道”与“制器”的统一,它将一种“做”的哲学与“思”的艺术交融于一体。千里之行,行健为足;砥砺求索,居敬为仪;胸中千壑,会通为心;任重道远,履远为目。作为中国美术学院校训的“行健、居敬、会通、履远”八字,其中微言大义,行健作为行为的鞭策,居敬作为情怀的涵养,会通作为学术的标尺,履远作为志向的写照,它们共同构成国美莘莘学子的精神圭臬。在此仅仅作为一个侧面的解读,作为“哲匠精神”的一种诠释。
(作者简介:沈洁,中国美术学院,研究生在读,研究方向:
城乡综合营造。)